坊门前分别之际, 皇后依依不舍, 弯腰问方瑶:“瑶瑶要不要去姑姑家住几天?有湖可以划船, 还有武场可以玩哟。”

方昊道:“小姑娘家的,去什么武场?她体弱多病, 经不起折腾。再者今晚也不合适。”

方瑶不敢应答,只眼巴巴地看着姑姑。

皇后没好气道:“她小时候可壮实呢,五岁就能骑马。这几年跟着你, 却成了个小病美人。”见方昊一脸不为所动, 她也无奈,况且今夜是微服出来,不该张扬,凭空就冒出个侄女在宫里定要惹非议,便只得暂时放弃了。

临走时, 她压低声音叮嘱道:“之前说的大哥别忘了。误诊之事已经惹得他不高兴, 大哥日后千万莫要再提及此事,那些药方尽皆毁了吧, 只当不曾发生过。我手里有一份就够了。”

妹妹身体无碍,方昊心里一块阴霾散去, 又见她如今夫妻恩爱, 更加高兴, 自然无不应允。

待那几架马车并十数骑护卫的影子消失在夜色里, 方昊便抱起女儿:“我们也走吧。”

方瑶伏在他肩上, 小声问:“爹爹, 我真的可以去姑姑家吗?”

方昊见她十分渴盼的样子, 于心不忍,便道:“你若跟着嬷嬷把刺绣学好,我便允你去。”

方瑶乖巧点头:“多谢爹爹。”

她看了眼人流略稀的长乐坊,低头凑在父亲耳边道:“我方才看见四叔了”

方昊一顿,忙问:“何时的事?”

“那时姑姑正和你说话,四叔就站在街角,手里提着一盏灯,他瞧见我了,就——”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,比了个“嘘”的动作。

方昊心中有些不是滋味,沉默片刻,道:“知道了。这件事不要声张,也莫要告诉你姑姑。”

方瑶似懂非懂地“哦”了一声。

月上中天,长乐坊中一处巷道里走出几个人,领头的便是林远,他奉命连夜调查傩仪冲撞之事,几番查探盘问诸方相士,并未发现异样。

今晚为了帝后出游,动用了两百多名羽林卫便服护卫及四下布控。林远被点中统领其中一队,近来皇帝屡屡点名要用他,总领羽林卫的金吾卫大将军便不敢放他走,将他申请调离的档记压了下来。

这一两个月来林远几起几落,心态已是波澜不惊,但心气终归不大畅快,见小河边有老翁在卖解暑益气的绿豆汤,便都买了下来,分与诸手下。

他自己也狠狠灌了一碗,忽而余光察觉岸边有金光微闪,水波起伏间,隐约有细碎轻微的声响,听着极像铃声。林远心中一动,当即放下碗,从斜堤上走了下去,果然,在浅水处发现了一团金色,似是勾在了长长水草上,偶尔随波露出水面,便有铃声叮叮。

他眉头一凝,俯身扯断水草,将那事物摘出来,月光明亮,很容易就看清掌心里是一团金灿灿,像是一根金色长条被蛮力胡乱捏成了乱麻一般,头端亦被粗暴撕扯过,金丝断裂,残存处稀稀拉拉缀着两粒半瘪的金铃铛。

却说帝后两个,今夜不过是趁着端午节出宫一番,不想短短两三个时辰就发生了许多事,心绪更是剧烈起伏了数遭,身边随侍护卫众多时还无暇多想,但是当洗沐后回了内室,随侍们放下帷幔退出去,屋里安静凉爽,许多才刚刚发生过的情景在脑中分外清晰起来。那些不怎么美妙的意外都被下意识忽略,而甜蜜的瞬间则加倍甜腻。皇后伏在榻上愉快地回忆着,咬着扇子吃吃发笑。

皇帝坐在另一侧,正凝神思量恩科之事,被她的轻笑声打断了思绪,就问道:“在笑什么?”

皇后绕过凉榻中间的小几,扑到他背上,笑嘻嘻道:“我只是突然想起来,今天好像有人跟我说他没了我就不行。这可怎么办?头一次看到这样美的万家灯火,也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甜言蜜语,说一遍根本就不够嘛,不然你再说几遍?”

皇帝脸色微僵,不大自在地斥道:“胡闹。”他想要起身,皇后索性勾住他肩头将他拉倒在榻上,故意板着脸凑上去:“说不说!”

皇帝坚决地挪开视线,绝不屈服:“这些话都是因心意而生,岂有强迫别人说的?”

“当真不说?”

皇帝没吱声。

皇后叹了口气,俯下身枕在他肩头:“你不说,那我说。”

“你摔下来的时候,我差点吓死了。”她低声道,想用轻盈一些的口吻,但话从口中说出,却莫名地沉重,“我轻身功夫好着呢,你明明都知道的,望星楼虽然高,却也摔不死我,你跳下来干什么?一点忙都帮不上,尽添乱。”

一腔心意袒露,本以为会收获绵绵情意 ,谁知反遭埋怨,这情可以堪,皇帝脸上挂不住,想要起身,皇后挥手轻轻一拍把人按住:“还没说完呢。”为防止他再反抗,干脆翻身趴上去,继续道,“若我一个失误没接到你,那可怎么办?你怪我冒失,可你自己怎么就不为我想想呢。”

皇帝沉默片刻,突然道:“若真没接到,你会如何?”

皇后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,她咬了咬牙,斩钉截铁道:“若你死了……若你真因我而死。我定会好好活着,稳定局势,择选新帝,安置太妃。待你入陵下葬之日,我会挑一个全帝京本事最好的刽子手,在你棺床前一刀一刀把我自己凌迟了。”

四周霎时间安静了下来,汹涌的情绪却排山倒海一般袭来,他耳边嗡嗡作响,几乎喘不过气。这番表白是何等残忍血腥,却又奇异地甜蜜动人。

“你……”皇帝喉结滚动,想要说些什么。皇后将手拦在他唇上:“你若想我安好,便不要再做这种蠢事。这种事虽然一时会觉得感动,但却令人忍不住后怕。”

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,一瞬也不舍得移开:“于我而言,天下间你最重要。余生我会以此身为盾为箭,护你周全,助你达成所愿。这就是我能对你说的情话了。”

……(特殊时期,自行想象)……

次日皇帝醒来时朦胧觉得身上仿佛压着一座山,几乎动弹不得,睁开眼一看,果不其然,自家娘子笑嘻嘻的脸出现在眼前。

“你在看什么?”

“我相公真好看,怎么都看不腻。”皇后昨夜落了太多泪,眼圈仍旧发红,声音也微带沙哑,但看到他睁开眼,就不由自主想要微笑。

“我家娘子也生得美貌如花,百看不厌。”

昨晚经历了许多事,心绪起伏极大,如今尚有些残存的疲惫,屋内清凉如秋,叫人生出几分眷恋,就想偷点时光一起犯个懒。幸而端午有三日假,今日不必早朝,有足够的闲暇偷闲。

皇后捏着一缕头发在他脖颈处扫来扫去的玩,脑中突然冒出个念头:“说来有件事怪得很。”

皇帝握住她的手不让再动:“何事不解?”

皇后半撑起身,不知想到什么,还没开口就直发笑,拼命忍了下去,方低声道:“从前在王府时,这些事难受得很,我每次听到你要来,就觉着要准备受刑了。可这些时日却觉着快活,一点也不难受。这是为何?莫非是相公你突然开了窍?还是被哪个小娘子背地里调,教过了,所以本事才见长?”

皇帝将那缕发捋到她耳后:“还有哪个小娘子,不就是眼前这个?”

皇后心里一甜,却不肯让他就此搪塞过去,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。

皇帝拗不过她,只好如实道:“我问过太医院院判,他说了一些事项,又给了我一些书本画册。”

皇后瞪大了眼,嘴都忘了合上,半晌突然双手捂住脸哀嚎:“你居然拿这些私事去问别人?!就不觉得难为情吗?”

“太医院本就是皇家私医,为君分忧本就是他们分内之事。”皇帝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,但是看见皇后一幅羞愤到要抓狂的样子,只得安抚道,“事涉帝后私密,院判不敢外传的,否则便是嫌命长了。”

皇后憋了半天,直到脸色涨红依旧连半个字都憋不出来,无奈地将头埋在他肩上:“我无话可说了。”往日都是皇帝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,终于风水轮流转,也轮到她尝一尝这个滋味了。

皇帝微微一笑,轻抚她的长发:“其实此事的前后变化,与你也有关系。”

皇后猛地抬起头,斜眼看他,显然不信。

“男女之事,于女子而言,若无情,便是煎熬,若有情,便成欢愉。阿萝,你觉得不同,因为你动情了。”

皇后怔了一下,突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,仿佛自己是只大贝壳,早早便被人揭开了坚硬外壳,原本被护在深处的软肉和珍珠全亮了出来,而她本人居然一直都自以为掩藏得很好,如今事情明了,任是她脸皮一向粗厚,也不免有点儿发烫。

她从皇帝身上滚下来,全身蜷成一团,悲催地把头藏进薄毯里,死都不肯再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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咳咳,希望不是尬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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