扬州城中的盐商们,在废太子的风波中,纷纷闭门谢客。除了不时与九爷府齐二管事书信来往外,他们的眼睛透过门缝远远地注视着小秦淮河畔,车水马龙的漕连府。

八大总商们偶尔相晤时,总是发出含糊的低笑,“听说上头的爷们给出的品级儿赶着向上窜,这会儿不说是候补,就是正缺儿,只要连震云点点头,就到手了。”

“毓庆宫的那位,这些年不知从河漕上捞了多少油水上去,上头的爷们哪一个不眼红?这会儿他倒了,他的钱柜子可不能让别人得去了。”

“连震云倒是个成事儿的,攒足了劲在散钱,河漕上上下下全打点到了。淮安那边杀得一个不留,又死守着扬州不出。那些爷们远在京城,便是想亮刀子下套子,也使不上劲儿。总督大人被连震云喂足了,抚台大人那是个硬颈刺头,至于咱们的府台大人——他可只看皇上的眼色儿——”

“咱们慢慢看戏罢,听说庚贴儿都送进去七八张了,都是各位爷门下的官宦千金。除了锦上添花的正室夫人,连震云也不缺什么了……”

“他这样刀枪不入的,我看着也难办。只是这些爷门下无人,想不出正经法子,使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儿,可着劲向偏路上走,反叫人小看了……”

新年的大雪纷纷而下,掩不住漕连府烈火烹油的盛状。然则,京城来的一道圣旨,让满扬州城的官坤立时把眼光从漕连府转到了府台衙门。他们听得皇上提前半年召府台大人回京述职,虽是明知得不到回应,送行宴的红贴儿仍是潮水般的涌入了府台衙门。

皇上还健康,府台大人的圣眷正浓。

陈演散了早衙,踩着道上的积雪,走到内宅中门前,隐隐听得府衙大门外水铃声响,知晓是扬州城的水车来了,“小连,七夕跟着周先生去贡学了,你去替周先生把煮茶的江水提进来。”

小连应声去了,陈演竖了竖衣领上的翻毛,看着中门内那个熟悉的身影,大步走了进去,笑道:“粟娘,你开始收拾了没,吏部大计要开始了,咱们半月后就起程去京城。”

齐粟娘裹着厚厚的银狐皮袄儿,抱着烧着荷香粉片的铜暖炉,一脸笑意站在院子里,看枝儿从青石上扫雪装缸。她听得陈演和的声音,连忙迎了上去,笑道:“前几天嫂子还来信催我们早些上路去京城呢,我早就开始收拾了,就等着融雪了开船,倒是你衙门里的事儿安排得如何?”

陈演走到她面前,笑着道:“同知、通判两位大人在,周先生也留下,想是——”说话间,笑容却慢慢消了下去,“只望着督台大人这几月别再下文催加火耗。松江府那边穷苦百姓已经开始上街抢米铺了。他再闹下去,我这边也要压不住了。”

齐粟娘微微一叹,连忙从枝儿手上取了装雪的锡罐,放到陈演眼前,笑着道:“这是送给周先生煮茶的雪。这一回雪化了,怕是要等明年才能再得新雪了。”见得陈演点头,转手递给枝儿,“枝儿,送到前头去罢。”眼见得枝儿走了开去,齐粟娘看着陈演,柔声安慰道:“你放心,巡抚张伯行大人不是一直不肯加么?张大人是个好官,又是江苏巡抚,他会让督台大人收回成命的。”

开春的风吹拂着,虽仍是寒气凛凛,院中的甬道却因着融去了一层雪,露出了苍青色的砖地,乍一看,仿佛是春日里漫生的野草。

陈演揽住齐粟娘的肩头,“别站在外头,身子还是单薄,小心着凉。”拉着她沿着甬通向堂屋里走去,“你放心,皇上问我时,我不会乱说话的。京里头因着废太子已经够乱了,我便是实在忍不过,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让皇上烦恼。再说,因为噶礼的弹骇被革了职二三品高官多了去。这回吏部三年大计,他也在皇上跟前,我这个三年未考满提前入京述职的四品官还能撼得动他不成?”一边说,一边将齐粟娘扶入一字椅中坐下。

一字椅子上厚厚地垫着野羊皮毛毡,旁边四角铜盆上罩着暖笼,齐粟娘坐在椅中,仰头看着身边的陈演,伸手抱住他的腰,偎入他的怀中,“难为你了……”

陈演搂住齐粟娘,柔声道:“不难为,我还想安安生生和你过一辈子……”

半月转眼即过,陈演带着齐粟娘坐着官船,沿漕河北上,向京城而去。船到通州张家湾,齐粟娘眼见得一二百艘官船泊在官船码头上,挤得满满当当,这些官船船头皆竖着粉牌、门枪、罗伞,船后摆放蓝呢、绿呢官轿,桅杆上扯着各色大旗,多是“兖州府正堂富”、“常州府学政李”之类,二品督、抚的官船另设码头停泊,远远看着,也是不少。

齐粟娘惊笑道:“竟有这许多?咱们怕是连停船的地方都找不到。”

陈演摇头笑道:“如今这时节,只要能寻着理由,多是会进京城里看看风向,哪里又都是考满述职的。”转头道:“小连,你出去说给他们听,泊到客船码头罢。”

小连方要转身,外头便有衙役报了进来,“大人,齐府里差人在外头候着。”

安生从小船走上驳板,仍是一脸笑嘻嘻的样儿,也不进舱,远远在船头打千儿请安道:“小的给姑爷、姑奶奶请安。大爷差小的来接姑爷和姑奶奶。”从怀中摸出一封信,“这是大爷给姑爷的信。”

陈演从小连手上接过信看了,微微点了点头,“你们大爷说得是,今日我们进京,就去江浙会馆里住。”

齐粟娘听见竟是不去齐强府里住,吃了一惊,待要说话,陈演在袖下轻轻握了握她手,她只得忍住。

安生领着十余家人,七八个媳妇,将船上的行李、官轿、府台仪仗搬上了候在码头上的三驾大车,齐粟娘坐了玉顶檀木皮围暖车,陈演骑着马,沿着官道,一路向京城而去。

齐粟娘坐在暖车中,沉吟半会,轻轻叹了口气。比儿劝道:“奶奶不用烦心,连奴婢都知晓这会儿京城里乱得很,大爷不接奶奶家去住,全是为了奶奶好呢。”

“道理我也明白,只是心里过不去。”齐粟娘怅然道:“哥哥嫂嫂虽是半年前才分别,但我好不容易上京城一回,为着这些爷,家里不能住,倒要去会馆里……”她微觉气闷,不由得伸手撩开了窗上的皮帘,初春寒气涌入,齐粟娘顿时打了个喷嚏。

比儿一惊,还未来得及说话,陈演已是策马走到窗前,哄道:“这一路上都是光秃秃的白杨树林,干冷冷的冻地,没什么好瞧的。你身子还未养壮,小心着凉。”

齐粟娘笑着放下了皮帘,但听得陈演说起杨树、冻地,悄悄儿从皮帘缝里向外探看。

官道下灰白色的杨树林连成了一片,褐色的土地上,虽无积雪,也未生带半点绿意,看不出哪一处冻地是她与崔浩曾经跪伏过的,却仍记得那一日流淌的黑血,让人窒息的恐惧,还有,八爷手上刺得她眼疼的金锁片儿……

齐粟娘默默注视着白杨林,突地被树林中衣裳褴褛的拾柴孩童吸引了目光,突地那些孩童争抢起来,扭打成一团,被打的孩子哭声大作。

齐粟娘一惊,揭开了皮帘,探头看去。却见得是一个大个男孩追打七八个孩童,远远有一男一女赶了过去,一把将那大个孩子抓住。她待要细看,眼前却被陈演的身影挡住。

陈演笑着伸手拉下了皮帘,隔绝了寒气,只听得被打孩子们的叫骂声飘来,“姓白的死残废,养出来姓翁的死野种……

江浙会馆位于京城内城,乃是江浙两省宦绅、豪商入京借居之处,馆主原是顺治年间的苏州府一位甚有家资的举人,经得几十年江浙各州府富室的捐资修建,到得康熙年间,已是占了十亩方圆。

三屋石门上有康熙二十八年的状元题写的“江苏会馆”匾额,正堂两面粉墙上,江浙高中士子们的留名题字更是数之不尽。

陈演带着齐粟娘将左右粉墙细细看了,不由笑道:“江南苏、扬两府到底是乡试中举人最多的地方,你看这入京会试的举子,留下的籍贯十有三四都是苏州府人,还有二三便是咱们扬州府,倒占了多半。”

齐粟娘对哪一府士子多自是没什么兴趣,还愣愣地想着杨树林里看到的男女。陈演见她面色有些苍白,怕她身子弱,抗不住北方的寒春之气,连忙催促会馆仆役把院子收拾出来。

会馆管事恭敬迎了扬州府台和内眷入了南面双虹居,江苏会馆里的屋子格局是南边模样,因是在北边,正中内室里靠东头砌着砖炕,南头还放着一张铁力木三围栏攒海棠花大架子床。

陈演见得院子向阳,暖和干净,齐粟娘也甚是满意,便笑着让安生把行李安置进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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