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更时分,齐强从三庆园回了府,一路回了沈月枝的正房。沈月枝身子已是好了许多,带着丫头上前侍候他换衣。

“爷,秦府里差人送贴子过来,邀我和月钩儿去法源寺赏花。还有给姑奶奶的贴子,也一并送来了。”沈月枝从绵绵手中取了醒酒汤,奉给齐强,“明儿爷们也去法源寺么?法源寺的丁香倒确实是一处胜景,我虽是看过,姑奶奶却是没见过的。她上京一回,也应该去看看才是。”

齐强坐在罗汉床上慢慢喝着汤,沈月枝取了热面巾子,替他擦脸,“今天姑奶奶来时,我已经把贴子给她了。她见得我们都去,也说要去看看。几位大当家的女眷都去么?”

齐强放下汤碗,接过热面巾子重重擦了把脸,沈月枝看了看他的脸色,把丫头们打发了出门,悄声道:“十四爷是不是也去?我听说十四爷对姑奶奶……你这样为难……”

齐强叹了口气,“十四爷倒也罢了,到底平日里着实关照我妹子,现下也不会怎么样,况且他也是为了正事。只怕是别的……有些话我不能和她明说……又怕她吃亏……”

沈月枝心中疑惑,斟酌了半会,安慰道:“姑奶奶的性子识得她的人都知道,十四爷更是如此。妹夫不是个白丁,堂堂四品府台,每日里在皇上面前伴驾,谁还敢怎么样不成?女眷们在一处又有什么好怕的?再者,你不是也去么?”

齐强点了点头,“也只能这样想了……”

春日里的丁香树,枝叶繁茂,开满了白色和紫色的娇嫩花卉,如雪似烟,香气扑鼻。金蜂彩蝶在花树间飞舞,女子们扑蝶的嘻笑声从不时从法源寺各处院落里传来。

齐粟娘穿着白绫子金桂扣对衿春衫,湖绿绫子百折裙,头上金钗翠钿,手中白纱团扇,一边走一边笑嘻嘻对沈月枝道:“嫂子,我还以为会把这法源寺包下来看花。没料到人竟然这许多?”

沈月枝还未答话,一旁正在摘花的月钩儿便笑道:“姑奶奶不知道,三月里法源寺赏花的官宦世家多了去,若是一天给一家包住,花时一过,有多少家赏不成花?法源寺的香火钱也没赚够不是?”

女眷们都笑了出来,秦道然夫人李氏亦是出身江南书香世家,见得众女眷皆是江南人,很是欢喜,拉着沈月枝说些春日诗词。齐粟娘见得众家女眷虽多是行院里出身,但皆习诗词,便是月钩儿也能说上几句。

齐粟娘悄悄抹了抹汗,低声对比儿道:“怎么办,待会她们必定要行酒令,联句作诗的……”

比儿忍着笑,“奶奶放心,有奴婢呢。”

齐粟娘瞟了瞟后头媳妇丫头们手中抱着的琵琶、弦子、月琴等物,苦着脸道:“这些女子都是多才多艺,才能被八爷买进府,呆会若是要行花令,轮着献艺……有你在也不能顶我……”

比儿安慰道:“奶奶不用担心这个,李夫人、大奶奶和奶奶是什么样的身份,哪里要这些技艺傍身?就算李夫人和大奶奶会这些,也没得和她们一起献艺的规矩。夫人到时候只要看着就好。实在不行,奴婢借弦子琴,弹一曲便是。”

齐粟娘摇了摇头,“不能叫你下场。她们虽是从了良,到底是行院出身。你还未出嫁,和她们一起弹琴,说出去不好听。”

比儿叹了口气,“奶奶,奴婢是个丫头,出身也就是这样了。这世上论婚嫁,没有不讲究出身的。大奶奶家虽是贫寒,到底原本就是书香门第的小姐,方能做正室。奶奶虽是想替奴婢寻一门好亲事,只怕也是不容易的。”

“放心,我给你准备着嫁妆呢。出身、家资、姑娘的容貌德行,论婚嫁也就是论这三样,咱们不讲究别人的出身,家资也不强求,只要人品好,上进实在,年岁相当就行。”

狄风如包下的春院颇大,入门三面有八间厢房,门前院里长着十余株丁香树,树下的花圃里种着牡丹花。宋清细细看着,“早听说法源寺里有异种牡丹,风如兄,这几本墨牡丹和绿牡丹可是少见。”

狄风如点头笑着,“知晓你喜好这些,特意订了春院,其余几处院子花虽好,却没有这几株异种牡丹。”又道:“这里的素席不比隆福寺的差,你尽可以尝尝。”

春院里三面八间厢房,右侧三间作了夫人们起立换衣所在,左侧两间作了爷们的起立间,其他两间作了丫头小厮们备酒备菜的食间,还有两间放着三庆园戏子们的行当。

院中的空地早摆上了高脚横几,左侧是爷们五席,右侧借着几株丁香树横生的枝干,高高挂起了三面九幅青竹湘帘,将女眷八席挡住,只隐约见得衣香鬓影,听得娇声笑语。

李氏、沈月枝、齐粟娘各据了一张高脚横案,其余十人两人一案,坐在帘内。齐粟娘见得头顶是丁香花叶重重,脚旁牡丹争研,香气盈鼻,蜂蝶往来飞舞,只觉这一场春日花宴,确实是名符其实,让人流连。

各处的院子里都传来了弹唱歌吟之声,狄风如一击掌,三庆园里请来的戏子,便在树下空地处摆开了几案,开说一段评书《杨家将》。

时辰尚早,正中十四阿哥的横几尚是无人,丫头小厮们从屋里将备好的松花蕊、紫苏饼、香椽丝、佛手片、酱金桔、橄榄脯六般下茶干果,青梅、樱桃、花红、杏、红菱、枇杷六般下茶鲜果摆上横几。爷们席送上六安茶、绍兴陈酒、河北沧酒。女眷席送上雀舌茶、花煮茶、金华酒。

齐粟娘一边听着评书,一边吃着紫苏饼,不经意见着宋清身后侍立随从中站着翁白,顿时微微皱眉,一眼扫过,包括秦道然、齐强在内,各人身边的随从总在二三十之数。前后侧门外守着的也不下于此数。再加上十来间屋子里备菜备酒的媳妇、来往端茶倒酒的丫头小厮,这院子里总不下七八十人,好在春院有七八亩大小,仍是宽大。

待得一段评书说完,便听得院外一阵响动,十四阿哥穿着一身明蓝暗龙纹箭袖春袍,玄缎子朝靴,执着乌金马鞭走了进来,身后紧紧跟着傅有荣。秦道然等人纷纷站起,迎了上去。

十四阿哥一路锁眉沉思,坐到席上方见得湘帘后的女眷席,微微一怔,“是各府家宴……”

秦道然笑道:“不过是贱内趁兴游春,约了齐强的内眷和他妹子,我想着上回各位当家的在西山没有游得尽兴,便约了一起来赏花。狄大当家作东,带的内眷都是八爷送的人,呆会都要出来献唱,算不得是家宴。”

十四阿哥笑着点了点头,孟铁剑笑道:“我府里可没这么多的规矩。来人,把小夫人请出来。”

齐粟娘看着帘开帘落,宋清、罗世清、狄风如、连震云的女眷都走了出去,坐到他们身边,便是月钩儿也出去坐到了齐强身边。帘子里只剩下了李氏、沈月枝和她三人,八桌里倒空出了五席,一下子冷冷清清,不由笑了起来,“咱们三人,吃得下八桌子的菜么?”

李氏和沈月枝也笑了起来,李氏点头道:“若是家宴,十四爷虽然是贵为皇子,仍是不便。她们原是行院里出身,平日常随爷们陪席,出去倒也无妨。”

齐粟娘笑道:“她们必是要轮流唱曲的,咱们也可以饱饱耳福。”见得李氏和沈月枝尤在不时谈论诗词,暗暗松了口气,对身后的比儿道:“好在人不够,外头又有唱曲的,不然必要联诗。”

比儿笑了出来,亦是悄声道:“狄大当家好生心细,料着十四爷没带人来,还替他准备了两个人。”又笑道:“三庆园的戏班子来了,外头姨奶奶们未必会上场的。”

帘外三庆园的戏子们用丹红漆盘呈上了折子戏单,请爷们和奶奶点戏。十四阿哥点了《西厢记》中一折《游殿》,便挥了挥手,叫让女眷们点。

李氏、沈月枝、齐粟娘谦让一番,年纪最长的李氏从漆盘中了取戏单,一边笑道:“十四爷点的这一折《游殿》有一番讲究,这一折说的是普救寺小僧法聪陪伴张生游赏大雄宝殿,得遇崔莺莺小姐和红娘。咱们今日,不也是游赏这法源寺么?外头的爷们和这些新纳的偏房不正应着张生和崔莺莺?十四爷点得应景。”

齐粟娘断没料到李氏这般风趣,想着孟铁剑、罗世清、狄风如这些漕上大豪在她眼里竟成了白面书生张生,不由失笑。

沈月枝掩嘴直笑,“若是这般说,总要叫一个法源寺的知客僧来这里候着,才叫真正应了这折戏。只是不知这寺里有没有叫法聪的小和尚。”

齐粟娘笑道,“姐姐们,难不成这里里外外端茶送酒的丫头,就是红娘了?今日的红娘着实不少。”

送戏单的三庆园戏子和三人身后站着的媳妇丫头们都笑了出来,绵绵笑道:“奶奶们倒拿奴婢们打趣,奴婢们侍候奶奶们在帘子里坐着,就算是想做红娘,也赶不上外头姐妹们方便不是?”(未完待续,如欲知后事如何,请登陆www.qidian.com,章节更多,支持作者,支持正版阅读!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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