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雨下了整夜,到得鸡鸣时已是渐小,天还是黑漆漆的,船帮会馆里安安静静,老爷们都在歇息。

西直门大街的宝钞胡同里,江浙会馆里的执事仆从们已开始忙碌,人声儿渐渐响了起来。

双虹院里掌起了灯,比儿起了身,梳洗后到了厨下,催促上灶的媳妇做早膳。

雨终是停了,清晨的阳光透过格子花窗洒入了内室,鸟儿的清鸣声像是在耳边叫着,陈演慢慢睁开了眼。

齐粟娘在陈演怀中正睡得安稳,隐约听得陈演在她耳边唤道:“……粟娘……粟娘……庙会……”

齐粟娘向他怀中缩了缩,迷糊道:“外头下雨……”

陈演半坐起来,看了看透着日光的窗格,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,“雨停了,我带你去逛庙会……”

“让我再睡一会……”

陈演见得齐粟娘把头缩进了被子里,哑然失笑,将她抱入怀中,取了床角的红肚兜和绿绸裤,哄着道:“你睡着,我来给你穿衣……”

陈演一面抚摸着齐粟娘的身子,一面给她穿着肚兜,系上带子,见得齐粟娘仍是未睁眼,看看被子上的绿绸裤子,在她耳边低笑道:“要不,今日我们就别去了,我们……”

“……你继续给我穿……我再睡一会……马上……”齐粟娘含含糊糊地说着。陈演低低一笑,从被子里抽出手来,取了凉凉的绿绸裤子,在被子里晤热乎了,给她穿上。

“今日想穿什么衣裳?”陈演穿上家常袍儿,下床走到黑漆描金大圆角衣柜前,一边拉门,一边笑着看向坐在床上揉眼的齐粟娘。

齐粟娘眨了半会眼睛,歪头笑道:“就咱们俩去?”

陈演点头笑道,“就咱们俩。谁也不带,随你爱怎么玩。”

齐粟娘喜笑颜开,从床上跳了下来,趿着绣鞋奔到衣柜前,蹲下身子在柜子下半格里的包裹里翻弄。陈演蹲下来抱住她道:“只穿着肚兜,小心着凉,你要穿什么,我来给你找。”

齐粟娘笑嘻嘻道:“咱们把以前的旧衣裳翻出来,你穿葛布青袍儿,我穿喜鹊衫,正是春日里的衣衫。咱们就当是平民小夫妻逛庙会。”

陈演哈哈大笑,“行,就听你的。”

齐粟娘喜滋滋坐在炕上,看着陈演把粗葛布青袍和桃红喜鹊衫寻了出来,“陈大哥,你给我挽发髻不?”

陈演坐到她身边,抽出喜鹊衫腰袋里的碎花系巾子和碎花头帕,亲了亲齐粟娘,“娘子放的差事,哪有不办的?”

齐粟娘穿上桃红喜鹊袍,扎上桃红碎花系巾子,披着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,开门招呼比儿。

比儿领着仆妇送上洗漱水,在炕桌上摆上粥、菜,见得齐粟娘这身打扮,不由笑道:“爷和奶奶去哪一处?若是穿这一身儿,可吃不到专供巨室贵宦用的上等素席。”

齐粟娘笑道:“咱们去逛庙会赏花,你爷可吃不下素席。”看向陈演,“陈大哥,比儿说西直门外的隆福寺最热闹,我们就去那里好不好?”

陈演笑着点头,比儿一面挽了湿面巾递给齐粟娘,一面笑道:“爷可得小心些,那庙会里什么人都有,乞丐、偷儿海了去。奶奶切切记把银钱放爷身上,免得被偷。再者,古玩摊上的假货儿多,奶奶看看就好,可别白使了银子。”看了看齐粟娘散开的长发,轻轻一笑,领着仆妇退了出去。

陈演洗漱已毕,牵着齐粟娘坐到妆台前,执起玉梳,慢慢梳理她的长发,低声笑道:“上一回给你穿衣梳头,还是从清河回高邮的时候……”

齐粟娘抿嘴一笑,“你到扬州后,比在清河可忙多了。又是民政又是河道,后来又管了一阵儿盐务。我每天也就能赶在三顿饭和睡觉前和你说说话。好在你不讲究食不言,寝不语那些规矩……”

陈演手中一顿,半晌没有出声,过了一会将玉梳放下,挽起齐粟娘的长发,“你看,我还没忘了这渔婆髻怎么梳……”

第二十一章

齐粟娘和陈演从侧门出了会馆,到了街前面叫了一辆等客的骡车,沿着西直门大街出了城,到了隆福寺庙会,果然见得山门前成片的摊棚,摩肩接踵的人流。

陈演紧握着齐粟娘的手,带着她一路逛了过去,买了三个装颜料的锡盒、五个鞋面绣样,听了一通撂地琴书,挤得一身是汗,方坐到了一处大碗茶摊上喝茶歇息。

两人低笑轻语,不时见得官宦家马车在庙外空地停下,老爷、奶奶被媳妇丫头们簇拥着入庙进香。

陈演笑道:“比儿说得倒没错,这里上至满族王公,下至平头百性都是能来耍玩。粟娘,咱们喝完茶,就去庙里头看海棠花。”

隆福寺后花园甚是宽广,在园子看花的都是殷实百姓人家,有些小门小户的媳妇闺女,也趁着这时节结伴游春,被知客僧引着从东、南、西、北四门而入。

陈演掏出蓝布莲枝钱袋,捐了二两银子功德钱,便被知客僧引入后花园。齐粟娘与陈演并肩走在人群里,看着满园浓绿枝叶间海棠花粉嫩娇艳,远近各处独院里亦是花红叶绿,高低错落,与法源寺丁香花景各擅胜场,自是赞叹不已。

齐粟娘弯腰从树下拾起一朵落红,抬头却见得陈演面带疑惑,向东头一处独院看个不停,不由问道:“陈大哥,怎么了?”

“我方才好像看见十三爷身边的秦顺儿公公了。”陈演迟疑道,“按理,十三爷昨儿晚上才被放出来,我还想着待他休养几日,再过府去请安……”看了齐粟娘一眼,“粟娘,你在这里等我一会,我去看看。”

齐粟娘连忙笑道:“你只管去,若是十三爷在,多陪他说说话。我就在这院子里头看花,不走远了。”

陈演看了看四面,见得赏花的女子甚多,便也放了心,又叮嘱了两句,转身去了。

齐粟娘看着陈演向东院而去,便随着赏花的人群慢慢走着,走到西门花径尽处,树后是个虚掩的小角门,有知客僧上来拦住,笑道:“施主们,后头是居士院,专一供本院护法信士斋戒所用,还请不要扰了他们清修。”

人群纷纷向回而走,齐粟娘正要随之转身,却听得角门内传来隐约哭叫之声。

齐粟娘心中奇怪,却也未放在心上。没料到在东头海棠树下等了半会,仍是没见陈演出来。齐粟娘却是心中欢喜,知晓十三爷多半应在东院里。

此时已是近午,积香厨里的素菜香味飘了满寺,看花的人渐渐少了,各处独院里的知客僧纷纷走了出来,到积香厨为大施主看菜。

花园里静了下来,齐粟娘嗅着空气中菜香味,肚子咕咕直叫。她摸着肚子从西门而出,打算去庙外食摊上买几个葱饼。

她方走到花园门边,忽地想起钱袋在陈演身上,不由得苦笑一声,在西门边顿住了脚步,正听得一阵清晰的哭叫声。

“老娘怎的背着你偷人养汉?这几两银钱是孩儿让我收着的,我留着给他将来娶媳妇,怕你喝酒胡使了,方才藏起——”女人哭骂着,“这里是和尚庙,你灌了黄汤,说这些没天理的混帐话——”说未说话,便听得倒地之声,似是被人踢倒在地上打骂。

“贼**!你值不敢偷秃驴?也叫我信!我今日不打死你,还等着你养和尚,再生个野种!?”

齐粟娘皱了眉头,转头看去,声音正是从十步外的角门传来。她正要走开,门后的动静越发大了,只听得一阵摔杯砸碗,嚎天哭地之声,“黑了良心的忘八!不是你图着几日的好吃好喝,逼着老娘,老娘会做那没脸皮倒腿根的事?卖老婆没廉耻的贱骨头!你也需记得,没得我那孩儿,你哪里还能吃得这口饭,穿得这件衣,灌得这口黄汤!你只有脸嫌他是个野种!”

齐粟娘听得此处,想起连震云提起白老五在西直门外寺庙中的事,悚然一惊。

她见得知客僧已是不在,急步走到角门边,贴门细听,却只是一片扑打砸物之声,似是里头男女互不相让,正打得厉害。

齐粟娘轻轻推开一条门缝,见得门外又是一个大园子,种满了海棠树,离门几十步外就是一座二层高的小楼,打闹声正是从最近的小楼里传来。

齐粟娘小心打量着,海棠花树林中,花儿开得极是灿烂,除了西边近门的小楼,东南北三面绿树繁花中,隐隐挑出几角飞檐,似乎还散布着三四处精致的小院落,因着隔得太远,看不到半点动静。

那小楼里的声音渐渐便也小了。

齐粟娘犹豫一会,回头看了看没有动静的东院,把门推开,方探了半个头进去,突听得身后有人疑惑唤道:“齐姑娘?”

齐粟娘惊得不轻,猛一回身,脑袋立时撞到了门框上,发出重重一响,倒把她身后之人吓了一跳,“齐姑娘!”

齐粟娘痛得眼睛都快流出来,捂着额头圆回头一看,又是一惊,“秦公公!”

站在她身后的竟是四阿哥身边的秦全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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欠着930,960,990的加更——我实在撑不住了——连续几天只睡三个小时——我要去睡觉了——好累——对不起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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