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是入了三伏,火热的太阳笼罩着扬州城。京城、扬州、苏州、江宁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江南乡试案,扬州府衙大堂里却仍是没有动静。

府衙后宅里内室里,一盆小冰块冒着白生生的寒气儿,齐粟娘躺在凉竹椅上,睡得甚不安稳,恍恍惚惚地做起梦来……

“……我的儿,苦了你了。等你哥回来,不管他怎么样,替他寻个贫家女儿,成家立室,给齐家留份香火,安分过一辈子罢……”

“娘!哥哥他走的不是正道儿,我——我也劝不了——”齐粟娘拉着齐大娘冰冷的手哭泣着,“我不知道怎么办——”

卷着泥沙山石的洪水咆哮着扑了过来,齐粟娘吓得大叫的时候,一个人影猛然将她推了开去,自个儿转眼却被吞没了……

“爹——娘——”齐粟娘大哭着,“我不知道怎么办——”

齐粟娘猛然从梦中惊醒,一伸手抹去的却是满脸的泪水与汗水,她慢慢抽了汗巾子擦拭干净,外头脚步声响起,陈演一头大汗,急走了进来,背心已是湿透,“粟娘,你放心罢!我打听着了,钦差大人悄悄去瓜洲避暑钓鱼了!”

齐粟娘甩了汗巾子,从竹凉椅上一蹦而起,一脸喜色抓着陈演,“陈大哥,你这消息确实?哪里来的消息?”

“他们审了一回案,就躲了个没影。谁不在查?这里到底是扬州府,我能不知道么?”陈演接过齐粟娘递来的凉茶,拦着她坐下,看着她道,“你别太担心,这几日都没睡安稳,眼见着瘦了许多。”

齐粟娘听得钦差躲开了去钓鱼,满心欢喜,哪里还坐得住,站起来直绕着陈演打圈,“好,好得很。督台大人不愧是满旗贵勋出身,皇上的宠臣,就是人面儿广,根底儿足,钦差大人也得卖面子。”说话间,合什喃喃道:“千万要顶住,不能让钦差大人们继续问案子,我哥哥得平平安安才好——”

打进门一直没有笑脸的陈演,听着齐粟娘这句话,嘴角边慢慢泛出了几丝笑,一边看着欢喜的齐粟娘,一边喝光了手中的凉茶。

齐粟娘欢喜了一会,又回过神来,看了看陈演,小心问道:“张伯行张大人——”

陈演一怔,面上一丝丝笑容又敛了去,“他咬死了噶礼,一个劲地向京城递折子。噶礼也咬死了他,什么罪名儿都向他扣,说他诬告重臣,还有以前私刻书籍,诽谤朝政的事,两边正杠得厉害。”

“那皇上——”

陈演摇了摇头,“皇上还在等钦差的折子。”看了看齐粟娘,“按以往的规矩,只要钦差定了案,皇上也就是过一遍朱批罢了。这事儿,你不用担心。”

齐粟娘一边给陈演扇着风,一边轻轻道:“皇上一向看重张伯行张大人,知道他是个好官。钦差大人虽是不会把噶礼抖出来,也不会把张大人怎么样的。”

陈演说了会话,便又回了前衙办公事。齐粟娘坐在青竹凉竹上愣神,比儿捧着冰镇的酸汤走了进来,“奶奶这回可放心了罢?钦差大人不问案,督台大人没事,大爷自然也抖不出来。”

齐粟娘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,“除非张伯行不上折子了,否则我放心不了。他的官声太好,我当年可是亲耳听过皇上夸他。再者——”齐粟娘叹了口气,“张伯行若是无事,你爷倒也不会出头,若是张伯行有事,你爷可就忍不住了。”

比儿听得一怔,“奶奶,哪里管得了这许多,又要大爷不出事,又要张伯行安安稳稳,士子们为了这回的事闹得这般大,总要有一个人到前头去顶罪的。”

齐粟娘默默不语。

时间飞逝,钦差回京了,新的钦差又来了,扬州府士子们风雨欲来的安静在苏州府士子们的激愤衬托下,总是让新来乍到的钦差大臣频频夸赞。

初更鼓起,府衙荷塘边的风儿凉爽了起来。小凉亭里,陈演靠在青竹躺椅上一边默默沉思,一边给齐粟娘摇着扇子。

风儿将烛光吹得摇曳,晃花了陈演的眼,将他从沉思中解脱出来。

他振作精神,看着齐粟娘手上的正在绣的绣品,裂了裂嘴,却不敢出声,过了半会小心翼翼道:“绣得越来越好了,你心意儿诚,皇太后一定会喜欢的。”

齐粟娘抿嘴笑了半会,拨了钗儿,剔亮竹几上五柱烛台的火光。

陈演劝道:“晚上就别绣了,费眼睛。”从她手上取过绣活,放到竹几上篓子里,“来,和我说说,啥时候准备动身去巡牙行见货商?”

齐粟娘取了团扇在手,给陈演赶着蚊子,叹道:“皇上派了三拨钦差,到如今还没一个结果,我实在不放心出门。”

陈演亦叹了口气,“现下的没人替张伯行大人说好话,都替噶礼遮掩着。我也怕再问下去,扯出齐强哥来……”

齐粟娘咬着唇儿,握住了陈演的手,陈演看着她微微一笑,“你也不用太担心,董鄂家、阿哥们、还有盐商扎在一堆儿,使银子、拉关系、讲人情,谁能顶得住?我看派谁来都审都一样,都问不下去……只是张伯行大人,他孤身一人,怕是要出事……”

齐粟娘看着陈演紧皱的眉头,默默不语。

陈演仰躺到竹椅上,看着漆黑的天空,“皇上可不是神仙,听多了这些话也会糊涂的。下一拨钦差还在路上,皇上就下旨改在江宁城问案了。江宁城是噶礼的地盘——”

深夜,陈演在床上辗转反侧。待得四更才睡去。

齐粟娘久久思索着,悄悄儿起身,披衣出室到了书房,点灯研墨,提笔写下,“十四皇子台鉴——”

不过个字,齐粟娘的笔尖便顿住。她慢慢把纸揉成了团,喃喃自语,“这时节,太子复立,十四爷也顾不上我了——”

清晨的凉风轻轻吹着,扬州城大街小巷里人影罕见,漕连府里送贴子过来的丫头得了齐粟娘的回信,坐着小轿回了府。府衙护轿班头匆匆从府外而入,便见得府台夫人弯腰上了轿,“夫人,又出事了!”

齐粟娘一把扯开轿帘,“什么?扬州士子们到码头去送张伯行了?闹得极大?”

护轿班头连忙低了头,“回夫人的话,他们听说新来的钦差先召了张大人到江宁去审问,群情激愤,又闹了起来。”顿了顿,“不止如此,扬州城的百姓也去了大半……外头不安定,夫人还是别出门……”

齐粟娘坐在轿中,一会儿想着去寻陈演,一会儿又想着张伯行平日里的清介,若是他受冤丢了性命——齐粟娘想到此处,猛一咬牙,从轿中走了出来,“罢了,差人递信儿到连府给莲姨奶奶,说我今日动身去杭州了。准备船。”

比儿胡乱收拾了几件衣裳,便见得齐粟娘提着包裹到了门前,“比儿,快些。”比儿看着齐粟娘急匆匆的背影,忙忙叮嘱枝儿,“在家好生侍候爷。”便追着齐粟娘在后宅门前上了府衙快船。舱门前,已在等待的周襄天向齐粟娘施了一礼。

漕水涌涌,府衙快船乘风破浪,驶出了扬州钞关。

“大哥,俺眼花了么?俺咋瞧着她在那船上?这时辰她不应该在俺们家么?”李四勤骑马立在闸口边,眺目向漕河上看去,满脸疑惑。

连震云一愣,从马上转头,河上一艘府衙护船扯足了满帆,顺河急驶而下,船头立着一名妇人的身影,似是因着着急,不肯坐在舱里。

连震云一边思索,一边道:“没错,是她。”

李四勤从马上挺起身,“她这方向,是向杭州去?她——”

“大当家,二当家,现下闸口出不去!”连大船急急跑了过来,“张伯行上船去江宁,外头被士子和百姓挤满了,码头上更是人山人海。”说话间,便听得一阵阵哭叫呼叫之声传来,“张大人是好官————张大人不能去——”

李四勤又是奇怪又是焦急道:“怎么回事?府台大人压不住了么?动静竟是这样大?”又看向河上,“她去杭州干什么——”(未完待续,如欲知后事如何,请登陆www.qidian.com,章节更多,支持作者,支持正版阅读!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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