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粟娘送得陈演离家,便回房中查清自个儿的私房钱。她的小妆盒中,有十七个三两的小金倮子,并一些金瓜子,整银、碎银,一两金子约值十两白银,加起来一千一百二十两银子,可买中等良田近四百亩。

齐粟娘暗暗摇头,这笔钱自个儿养老是够了,若是要把陈、齐、王、宋四村的无主地买下,还要去填陈演那边只会越来越大的窟窿,却是远远不够。

事已临头,只能尽力设法,她收拾了一些玉器、首饰作了回礼,又封了二百两银子作了表礼,取了陈演清河县河丞的名贴,盖了陈演留给她的私章,同着齐强一道,送到了宝应知县府上,果然说得宝应知县将田价折了半价,花了四百两银子买了四村二百亩地。她又花五十两银子买了上千斤的棉籽,方从宝应县城赶回。

因是是去见官,齐粟娘换了衣鲜亮衣裳,齐强自是收拾得越发齐整。齐强与齐粟娘俱是坐在租来的骡车中,外头托了王天旺赶车。

齐粟娘打从陈演走后,就寻思了无数次要向齐强开口,终是犹豫,在车中想了半会,拿定了主意,抬头向看齐强,却见着齐强正细细端详她。

齐粟娘一愣,笑道:“哥哥,怎的了?”

齐强笑道:“妹子,演官娶了你,可真是有福气。他那人,一门心思全丢在治河上,别的事未必不明白,全没精神理会,是个傻子。若是没有你,看他能治多久?便是齐、陈四姓也沾不了什么光,等你们成亲时,我可要好好摆摆大舅子的款,不能白送给他一个好媳妇。”

齐粟娘“卟哧”一声笑了出来,道:“哥哥,哪有你这样夸自个儿妹子的?若是没有陈大哥那身官袍,我哪里又能做好这些事儿?”

齐强摇摇头,道:“你便是不嫁给他,有我在,也能把日子操持出来。这官道,不是好路数,趟浅了,转眼就被挤了出来,趟深了,不知什么时候便要淹了顶。”

齐粟娘听得一呆,慢慢点头,转眼又笑道:“哥哥的话我记住了,只是还有桩事,我想求哥哥帮我一把。”

齐强有些诧异,点头道:“我们自家人,你说。”

齐粟娘斟酌着道:“虽是买了地,不过也是二三百亩,一年下来,进项最多也是二三百两。还要风调雨顺,无病无灾方才如此。若只是为了过日子,倒也罢了。但官场上的事,实是难说,不多备一些,怕要出事。”吞了口口水,小心道:“妹子听说,下月高邮的漕船要北上运粮了。妹子手上还有几百两银子,想买些南货带到北边去贩买,赚些银钱,还求哥哥寻个妥当人。”

齐强看了齐粟娘半晌,点头笑道:“王大叔虽和我说过,原来我还是小看了妹子,演官儿那头的事,你竟是打算全替他揽下来了?倒也罢,治河没个十来年终是没个结果,他是不肯贪墨的,山高皇帝远,若是没有钱支撑,打点上下,补些亏空,那些被堵了财路的,自然不能容他长久在位,你想得明白便好。”

齐粟娘听得齐强这般说话,对官场世情极是熟悉,想起漕运原是官民合营,他吃过漕运这碗饭,对内里的情弊自然了如指掌,便也释然。

齐强低头沉吟半会,抬头道:“妹子,你的本钱有多少?”

齐粟娘见他答应,心中欢喜,忙道:“高邮还要买上百亩地,还有礼钱,这样——”

齐强打断道:“高邮城里的礼钱不用算,哥哥去替你找门路。”

齐粟娘一呆,便道:“若是这样,还有八百两。”

齐强一愣,大笑道:“竟是真人不露像,你这钱怕是演官儿都不知道罢?”说着说着,笑声越发大了,“粟娘,哥哥如今倒是放心了,演官儿将来再是如何,便是做了一品大员,正室嫡妻的位子也没人能抢走。”说罢,笑意晏晏地看着齐粟娘,“哥哥是个粗人,话虽是直了些,但你需记得,便是皇帝老子也要吃粮,也要银子过日子,他要没粮、没银子,这天下他便坐不稳!你只要抓着演官儿的钱,他就离不得你。”

齐粟娘听得他狂言,吓了一跳,急忙掩了他的嘴,看了看外头赶车的王天旺似是没有动静,稍稍安心,埋怨道:“哥哥,这些话儿在屋里说说倒也罢了,哪里能在这地说的?你可是齐家的独子,妹妹还指着你给齐家传宗接代------”

齐强面上顿时露出头痛的表情,倒头伏在马车上,哀叫道:“我说妹子,你都赶得上我娘了……”

说到此处,两人俱都静了下来,四目相对,久久不能言语。

齐强与齐粟娘原不是嫡亲兄妹,未在一个屋檐下处过,互相的性情都只从旁人嘴里听说,到底不能深知,平日都是互相敬着。没想到去了一趟宝应县,两人倒慢慢熟悉了起来,便也有了些兄妹的样子。

齐强最爱热闹,以往是怕惊了齐粟娘,与漕河水手们都是偷偷来往,如今似是过了明路,日日倘着大门,呼朋喝友,赌钱喝酒,热闹非凡,凡是来人必要将自个儿的妹子炫耀一番。

齐粟妇哭笑不得,原来齐强那般鬼祟,不过是以为她一介弱女,见不得那群粗汉,方知兄妹两人平日里越是互相敬着,越是生疏,生出这许多误会,倒让她和四阿哥都生了疑心。现下虽觉着不妥,却知是齐强与她亲近起来,方才如此,只要他不杀人放火,自然随他去。

她原本不是闺中弱质,前世也是坦荡,和这些粗汉相处,从来就是直言直语,犯着她便瞪眼开骂,喜欢了便哈哈大笑,若是有人言行过了,立时就到齐强面前告状,得意站在一边,看着齐强把那些人臭揍一顿。

正月漕河冰封,原是无事,水手们多是无产无地的贫汉,在河岸自建的堂口里聚集,早呆得发闷。以往来寻齐强还要躲躲藏藏,自是没趣懒动,现下光明正大,炭火烧得红旺,玉米末子熬的粥香得诱人,便是被小姑娘瞪几眼,狠骂几句,哪里又当一回事。没得几日,高邮帮、常州帮里半拉子水手,都和齐粟娘照过面,知晓齐强有个泼辣妹子。

胡闹了一宿,大清早齐强坐在陈家堂屋里,红着一张脸,喷着一嘴的酒气,断断续续叫道:“罗老三那不长眼的,昨儿喝多了,居然对我说,若是肯把你嫁给他,下月开漕,他手下三纲漕船的来回私货进项,就做了聘礼。我不理他,他还死拉我,只说如果嫌少,等九月里再走一趟船,还能添一倍。”说罢,笑得直拍桌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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